撰稿:胡晓娟
1942年,日军占领缅甸,切断了中国最后一条对外联系的国际运输通道滇缅公路。为保障对日作战的军备物资,联合抗日的中美两国被迫在喜马拉雅的山脉间开辟了一条空中走廊——驼峰航线。航线全长800余公里,从印度阿萨姆邦的加尔各答起飞,穿越喜马拉雅山脉垭口,横跨怒江、澜沧江、金沙江三江并流的险峡,最终降落在昆明巫家坝机场。
这条平均海拔4500—5500米上下、最高海拔达7000米以上的航线,一路山峰起伏连绵,犹如刀刃刺破云层,地理环境极其险峻,气候更是诡谲多变,有极高的危险性和失事率。美国空军“飞虎队”成员临危受命,和中国军人一起,飞跃冰峰、暴雪、狂风和强劲气流,谱写了一段跨越国界的传奇,三年间,609架飞机坠毁于雪峰深谷,近2000名飞行员长眠云端,他们用生死共同铸就了一座人类勇气的丰碑。
八十年后的今天,让我们沿着这条航线走访滇西,在冷峻壮丽的雪山冰川和还未褪色的遗迹之间,触摸这段血色历史的余温。

云南丽江城区与玉龙雪山。图/CNSphoto

中国第14航空大队总部,一架起飞的“解放者”轰炸机掠过运输物资的马车队。图/美国国家档案馆
腾冲,极边之地的血色与金黄
有“极边第一城”之称的腾冲,位处滇西边陲,曾是南方丝绸之路的终点,也是驼峰航线翻越喜马拉雅山和高黎贡山之后坠机残骸最密集的区域之一,藏着驼峰航线最悲怆的遗存。
走进腾冲“驼峰航线纪念馆”,一架C-53运输机的残骸静静陈列。1943年,这架飞机在片马风雪丫口坠毁,三名机组人员失踪,直到1996年,当地猎人才在高黎贡山的密林中发现了它。展厅内的纪录片重现了那段搜寻历史:怒族青年曲天成在守护残骸时殉职,80岁的美国老兵汉克斯徒步抵达现场,与战友的遗物相拥而泣。纪念馆外的纪念碑上刻着3300个名字,其中2200名是美国人。此刻导游会轻声告诉游客:“每一片残骸,都是一段未完成的归途。”

驼峰航线纪念馆里陈列着一架C-53运输机的残骸。图/CNSphoto
历史的沉重,被腾冲的秋色温柔化解。
深秋的银杏村,三千余株银杏将天空染成金黄,落叶铺满青石板路,农家的炊烟从黛瓦间升起,老人在树下烤着银杏果,孩童追逐着纷飞的黄叶玩乐不休。村中最大的“银杏王”已1300岁,树干需六人合抱,枝叶如巨伞遮蔽半个广场,村民说,杏林里有些树是飞虎队员当年亲手种下的,他们说,“如果回不来,就让银杏替他们看看和平的腾冲。”
夜幕中的和顺古镇,图书馆的扇形木窗透出暖光,一本《驼峰航线》被游客摩挲得卷边,温泉池中硫磺气息氤氲,仿佛能洗净历史的血痂。马帮铃铛声早已远去,唯有艾思奇故居的楹联依旧苍劲:“极边古镇,文献名邦”。

腾冲市固东镇“银杏村”秋色。图/CNSphoto

和顺古镇,和顺图书馆。图/CNSphoto
丽江,雪山下的古韵和凶险
继续南行,玉龙雪山的轮廓逐渐清晰,这座纳西族的神山,曾是驼峰飞行员的重要地标。1942年,一架B-25轰炸机坠毁于雪山南麓,当地村民用马帮将机组人员救下抬出绝境。在如今的丽江古城,驼峰航线的记忆以另一种方式延续——木府旁的茶马古道博物馆,陈列着马帮驮运物资的鞍具,与飞虎队的空投箱并列展示。馆长解释:“抗战时,马帮将茶叶运往西藏,换回战略物资;天上飞的、地上走的,都是为了同一条生命线。”

丽江古城木府。图/CNSphoto
作为茶马古道重镇,丽江古城自古繁华,如今也是处处古韵,随处可见纳西风格的古建筑,木府原本是世袭土司木氏的衙署,如今已成为博物馆。玉龙雪山的冰雪融水穿城而过,古城依此形成依山傍水的建筑群,漫步其间,百桥千巷、清流绕坊,文化特色中不乏天然之美。
而若想感受航线的凶险,可以从古城驱车前往世界上最纵深的峡谷之一虎跳峡。虎跳峡途径玉龙雪山和哈巴雪山,金沙江在此收束成18公里的险谷,怒涛拍岸震耳欲聋,而那悬崖上的徒步栈道,曾是马帮的必经之路。
抬头望去,雪山与深谷的垂直落差近4000米,当年飞行员需在此处急速拉升,才能避开气流与山脊。“每一次飞行,都是与死神的赌局。”一位曾重飞驼峰航线的老飞行员如此回忆。

虎跳峡。图/CNSphoto
三江并流,自然史诗和生命礼赞
驼峰航线穿越的滇西北,是三江并流世界自然遗产的核心区。怒江、澜沧江、金沙江在此并行170公里却永不交汇,形成“四山夹三江”的奇观。这片土地集雪山冰川、丹霞峰丛、原始森林于一体,同样孕育了地球上最丰富的温带生物群落,被联合国誉为“地球演化的教科书”。
在梅里雪山脚下,U 型的明永冰川如银河垂落,从海拔6740米延伸至2700米,形成壮观的“冰瀑布”。徒步沿途可见高山草甸、原始森林和各类珍稀植物,春季高原杜鹃花盛开如林,秋季树木百叶尽染,四季景致各不相同。
冰川下的明永村是一个典型的藏族村落,村民多以放牧和采集松茸为生,村子保持着最传统的藏族传统和生活习惯,每年藏历新年期间,村民们会举行跳锅庄、赛马等传统庆典活动。而这里的藏民们说,每年雪融时,明永冰川会“吐出”一些金属碎片,那是1944年坠毁于此的一架C-46运输机,残骸与冰川已经融为一体,每当雪融,就像是雪山在讲述它的往事。

明永冰川。图/CNSphoto
同样是 U 型的还有怒江第一湾,滔滔的江水遇到王箐大悬崖和丹拉大山的阻挡,做出了两次急转弯,形成了一个半U型大湾。怒江沿岸,是汇聚了多元民族与宗教文化的傈傈族自治州,藏族、傈僳族、怒族、纳西族、独龙族共同生活在这里,基督教、天主教、佛教和原始崇拜在这里和谐共存,梯田层层叠叠,民居错落有序,人与神共同滋养着这片神秘之地。
牵着牛羊在山水间走过的傈傈族人,可能时不时还会哼唱出几句古调:“山鹰折翅落江畔,火塘暖身不分族。”他们的先辈在营救飞行员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唱着同样的歌谣?

金沙江第一湾。图/CNSphoto
昆明,终点之下,友谊长存
昆明,是驼峰航线的终点,一切险峻都留在了后方,昆明用它的温暖和煦迎接了凯旋的战士。这里四季天空湛蓝如洗,翠湖的水面上海鸥飞翔,“春城”的和平和温柔之下,没有人忘却历史。
昆明市郊的飞虎队纪念馆,黑白照片和文献都已泛黄,展厅内,一架复刻的P-40战斗机模型悬挂空中,机身上鲨鱼齿涂装依旧狰狞,仿佛随时准备冲向云霄。展柜中陈列着飞行员的手写信件、血迹斑斑的飞行服,以及中国百姓为营救美军飞行员缝制的“来华助战洋人,军民一体救护”血幅。墙上,一张航线图令人屏息:航线如游丝般穿行于海拔4500米以上的雪峰之间,标注着“铝谷”、“死亡弯道”等血色地名……这些物件无声诉说着中美军民并肩作战的情谊。

美国飞虎队老兵重返昆明,参观飞虎队纪念馆。图/CNSphoto

昆明巫家坝机场旧址,一场纪念飞虎队成立70周年的跑步活动。图/CNSphoto
西山龙门俯瞰着著名的滇池,而龙门石窟的摩崖石刻上,仍有飞虎队员刻下的名字;巫家坝机场旧址,锈迹斑斑的石碾子与褪色的跑道铭牌,都将时光拉回那个每分钟一架飞机起降的轰鸣年代。历史与现代在此交融,一切又如同滇池的水波,平静却深邃。
如今的昆明,硝烟早已散尽。金马碧鸡坊的夜市喧嚣中,飘荡着云南小锅米线的香气;每到六月,街市中尽是各色菌子的清香;五月的蓝花楹开得不管不顾,而西南联大旧址又诉说着那个年代另一个凶险的故事……高原的风凛冽绵长,却吹不散人们的记忆:如今这珍贵的和平,是有些人舍生忘死换来的。

昆明金马碧鸡坊。图/Newscom
行走滇西,历史从未远去,昆明的纪念馆、腾冲的残骸、丽江的古道、三江的雪山……中美军民用生命铸就了一条精神纽带,就像当年飞虎队员陈纳德将军曾说:“愿飞虎队的标志能在太平洋上空永远飘扬,象征两个伟大民族的同行。” 这些遗迹以山河为证,诉说着勇气、和平与友谊。若沿此路线探访,建议结合秋季的银杏金黄与雪山晴空,感受历史与自然的双重震撼。
(本文为《美华》杂志原创内容,未经授权不得转载或以其他方式侵犯版权。如有意转载,请与洛杉矶中国文化发展中心《美华》杂志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