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色可餐:是风景,也是素食江湖

撰稿|飞晨
摄影|李飞

        小红书上搜索“洛杉矶素食餐厅”,一串结果滑过眼前,名字最撩人的,莫过于“秀色可餐”。
        初听,你或许会以为是那种拍照打卡、靠滤镜撑场的网红店。然而,真正走进去才发现,这四个字,是认真的。它不止“色”秀得好,“餐”也绝对有戏—它坐落在阳光充沛的橙郡,靠近华人扎堆的尔湾、越南风味浓郁的小西贡。客人一大半是“老外”,另一小半,也不全是吃素的,却都愿意为一口素食,跋山涉水。
        而这家在美食丛林中杀出重围的餐厅背后,有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灵魂人物——郭隽。

菜品《开卷有益》。(李飞 摄)

一锅“玩”出来的菜
        郭隽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食家。他说起做菜,嘴边从没出现过“匠心”或“苦修”之类的词,而是“你得玩儿。”
        没错,这家号称“高端素食”的新中式餐厅,它的全部菜品与创意,居然是“玩儿”出来的。“你现在在店里看到的这些玩意儿:闻香、茶器、书法等等,都是我从小跟着家里人‘玩儿’出来的名堂。”

“秀色可餐”店内环境。(李飞 摄)

        而新菜的灵感,通常来自一次又一次“逛吃式”的出游。为此,郭隽没少拉着助理四处探店,“得先了解不同菜系,才能找到自己的风味。”
        至于菜名的来源,往往是郭隽脑海中浮现的一句古诗词。菜单上的菜色,有的像从《山海经》里走出来,有的像《一剪梅》唱出来,有的干脆像冯唐的散文,写一半留一半,让你边吃边琢磨。这种创作状态,与其说是在“做饭”,不如说是在“作诗”。“吃饭这事儿,不能只是吃饱,更要吃得妙。”郭隽说。

菜品《山海经》。(李飞 摄)

口腹之欲之外,美学也是调料
      “我们做的,不是佛系素食,也不是环保主义素食。”郭隽话锋一转,“我们是味觉党。”
        郭隽直言不讳:“一开始吃素,是因为‘舍’不得吃肉”。郭隽曾在孤岛上生活十年,与鸡、鸭、牛、羊朝夕相处,甚至养出了宠物式的交情,“再出岛的时候,就真的吃不下去它们了。”但当他真正投入素食世界,才发现其中藏着万种风情。“香菇、猴头菇、杏鲍菇,个个都有戏。”
        比如那道《燕归巢》,俗名“糖醋猴头菇”。原本是江南人家的家常口味,他却加了一点“反骨”——猴头菇先炸再复炸,表皮起泡、酥脆如金,再淋上用糖、醋、话梅、玫瑰露调制的秘制酱汁。一口咬下,外酥里嫩,像一颗梅子在舌尖炸开。你说它是意境菜,绝对有余韵;当作疗愈美食(comfort food),则立即唤起对家乡的思念。
        郭隽说:“素食不是凑合,而是选择。而这种选择,不仅要‘好吃’,也要‘好看’。这就要求菜品在摆盘上,既要精致,又不能矫揉。我们不是用道具装饰,而是让食材自己讲故事。比如,一道名为《凛冬将至》的菜,就是用松针、松子、马苏里拉芝士、炒米构成一幅‘寒林图景’,上菜时再喷上可食用的柠檬草喷雾,既清新冷冽,又带点诗意,‘吃的时候,人的味觉、嗅觉、视觉都在体验四季。’”

菜品《一剪梅》。(李飞 摄)

菜里有时间,也有地理
        “我们的菜单,其实是一张地貌与节气的地图。”
        郭隽和团队每年一次大换血的菜单,主题总是离不开“自然”与“时间”。今年的关键词是“山川地貌”。
        而食材的选择,则更像一堂全球地理课。墨西哥的藜麦、越南市场淘来的柠檬草、美国本地农场的绿番茄和佛头菜……都被巧妙编入每道菜中。
        “就地取材是基本,但不局限于某一国。”郭隽说,“我们是中国人,有中国味蕾的底子;但我们也在洛杉矶,是世界文化的融合地。”

“秀色可餐”主理人郭隽。(李飞 摄)

        至于食材采买,则由助理石蕾一手包办。他每天穿梭于Trader Joe’s、Whole Foods、越南市场、台湾超市等地,久而久之练出一身辨味功夫。菜单上的每一味,都不是随手一抓,而是他精挑细选、“八方采药”般凑出来的。
        “我们不爱囤货,想要最新鲜的,所以每天换7、8个超市采买是家常便饭。”
        “万一市场断货怎么办?”
        “那就去厨房后阳台走走吧——那里是郭隽的‘秘密花园’”。一盆盆香料植物整齐排列,阳光下泛着绿意,可赏,亦可食。
        你问“秀色可餐”到底是什么菜系,郭隽耸耸肩:“亚洲融合?新中式?我觉得它不是哪一国的,是世界的。”

店内摆放的各式茶具,主理人郭隽是爱茶之人。(李飞 摄)

客人,是餐厅的另一半灵魂
        菜单上有一道菜,名叫“蒹葭”。它的构思源自《诗经》里的那首同名古诗,却并非简单地意象堆叠。炸得酥脆的金针菇天妇罗像一束轻柔的秋芦,倚在翠绿的罗马花椰菜之上,盘底点缀着淡绿的青椒薄荷酱和细腻的酸奶白霜。食材皆是平常之物,组合起来却轻灵又深远。
        那天一桌中国客人围坐,菜刚一上桌,便有人低声吟出:“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对面几位食客闻声而笑,随即续接下一句。
        诗句如清风穿堂,在这异国黄昏的桌边缓缓流淌。没有刻意,也没有感伤,只是那一刻,诗与味、远方与过往,恰好重逢。

菜品《月宫里的花园》。(李飞 摄)

        还有一位亚美尼亚的食客专程造访,不仅为了一口素菜,更为了认真地和郭隽交流素食经营之道。他说,回国后想把“如此好吃的素食”带回祖国。
        “我只在奥运会开幕式上听过亚美尼亚这个国家。”郭隽笑着说,“没想到有一天,世界会主动找到我们。”
        如今,“秀色可餐”的客人构成正在悄然变化——非华裔食客已占多数。“以前老外吃素,是为了健康,现在他们追求的是‘好吃的素’。”郭隽说,“我们就用中国味蕾的经验,告诉他们什么叫‘好吃’。”

店内精心布置的插花和茶果子 。(李飞 摄)

素食,是文化温柔的力量
        当我们谈论“秀色可餐”的时候,其实谈论的不只是菜,更是一种文化状态、一种具有美感的生活方式。
        郭隽说,素食对他而言,不是宗教,也不只是身体的选择,而是一种精神状态。“你会发现,吃素让你变得更温和、更有耐心、更容易知足。”素食,不是清规戒律,而是一种与自然、身体、时间和解的方式。
        “很多人说我们餐厅饭量小,爱装腔。”郭隽笑了,“那就装吧,传播文化本来就不容易,哪怕是‘装’,我们也得认真地装。”

菜品《金银岛》。(李飞 摄)

        这“装”,装的是讲究,是用八方香料调出一个春天的轮廓,是用一句古诗命名一道炒菌,是在太平洋彼岸,把千年饮食文化熬成一锅汤,让异国他乡的食客喝下去、记住它、讲出去。“我们的目标,是让中国文化调频世界文化。”郭隽轻轻地说。
        说罢,他端起一杯洞庭碧螺春,眼中有一点玩世不恭的笑,也有一点文化使者的认真。这大概就是“秀色可餐”的秘密所在。
        它不只是餐厅,而是一场中国味道与世界胃口之间的温柔对话。它以素食为媒,以美学为介,将来自华夏的温润与精巧,注入世界的食谱之中。它不求占领主流,只愿悄悄拨动他人的味蕾与心弦。就像一道名为《开卷有益》的菜,它是书,也是菜,是中国哲思的入口,也是世界食客的通感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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