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撰稿｜飞晨
三月的洛杉矶，春日迟迟。
章一能的工作，异常忙碌。几番相约，采访被定在了周日晚上10点半。“实在对不起，让您这么晚还要进行采访工作。”电话一接通，他温和又略带歉意的话语瞬间传来。电话那头，是一个相当年轻有为的软件工程师。今年刚满35岁的他，如今已是亚马逊云游戏的软件研发经理。
亚马逊西雅图总部园区内的亚马逊球体（the spheres）建筑。 图/Newscom
大厂教会了你什么？
作为一名“骨灰级”员工，章一能研究生一毕业，就加入了亚马逊，如今算来，已有整整10个年头。取得今天的成绩，他很谦虚地归因为“幸运”。“我真的觉得科技行业赶上了时代的列车，成为当今世界最热门的产业。如果放到20年前，这是不敢想象的。”问他成功的秘钥是什么，他还是轻描淡写地说了那句“全凭运气”。交谈中，一能绝迹不用“人格魅力”“领导才能”这样大而玄乎的字眼，在他看来，那些都是很虚的存在。
在亚马逊的这些年，一能在不同的项目组里进进出出，与同事一起研发出了不少人尽皆知的好产品，Fire TV就是他刚刚加入亚马逊时所研发的第一个项目。之后，他又作为初创人员参与了亚马逊云游戏平台Luna的研发工作。一能坦言，在大厂工作的最大好处，就是可以“带薪学习”。“公司提供多种培训课程，能让你快速学到很多职场经验。大厂的管理也非常流程化，有一套成熟的行业标准，有助于工程师建立自己的操作准则。除此以外，大厂的薪资待遇在业界也是中上水平，很容易就满足了年轻人的虚荣心。”
多年的程序员生涯，锻炼了一能绝佳的逻辑思维能力，不管抛给他什么问题，他都能分析得头头是道。他会帮你认真分析程序员单身不易找对象的原因，也会告诉你择偶时选程序员的胜算更大。凡事总有AB两面，就像他在工作中遇到了难题，会做利弊分析，会做取舍，然后从中找到可行的办法一样。“程序员这个职业，非常锻炼一个人的思考能力和逻辑能力，它使人对世界的认知变得更加结构化，就像写程序，在虚拟世界中再搭建出一个新的世界。”
章一能。 图/受访者提供
内心充盈独行如众
作为入行10年的大厂青年，一能没有像人们普遍中认为的那样，老气横秋，一心宅家，早早就因消耗过度，掉光了头发。相反，他的兴趣爱好十分广泛，喜欢健身、跑步、闲暇的时候还会与朋友小聚。压力之下，他懂得适时抽身，把注意力转移出去。“程序员经常会被系统里的bug困住，人很容易钻牛角尖，总以为是某个地方出错了，其实问题根本不出在那里。”从那时开始，一能就有意识地让自己去做一些别的事情，比如出去跑跑步，或者找人聊聊天，一是为了换换脑子，二是，很可能在此期间就想到了解决办法。
一能至今单身，倒不是工作太忙没时间找，实在是没遇到合适的伴侣。除了工作、朋友，就是与自己相处，可一能却说自己很少会感到孤独。一个内心充盈者，独行也如众。他喜欢看有深度与内涵的书，也喜欢看豆瓣上的高分电影，却从来不碰时下流行的短视频。即便最累的时候，一能也只是在Youtube上看一些相对轻松的谈话类节目，比如《圆桌派》《奇葩说》，听《锵锵三人行》里三个老男人闲谈，他觉得很有意思。
与一能聊天，他总是能用极其简单、又易懂的词汇解释着复杂的问题。他有着大多数杭州人所共有的特性，沉稳、内敛、行事低调，不喜张扬；讲求实际，不善夸夸其谈。
2022年年底忙完大项目后，章一能（中）和组员去迪士尼乐园游玩。 图/受访者提供
以不变应万变
2022年初，一能从程序员晋升为产品研发经理，成为把控产品方向的人。身份的转换，随之带来的是感性与理性的思维切换。“以前做程序员的时候会比较理性，现在感性多一点。”如今的一能，每天的工作都离不开沟通，有时候是与组员讨论议题，有时候是与客户商谈计划，推己及人的时候越来越多。用他的话说，他已经越来越不像一个典型的程序员了。
2022年底，美国经济疲软，科技行业受到重创，一场大规模的裁员潮悄无声息地席卷了整个行业。那是圣诞节前的周一，早晨，当大家打开电脑，准备进入工作状态时，裁员邮件纷至沓来，紧张的气氛一下子就在办公室里弥漫开来。一能带领研发的云游戏Luna，作为一个新兴产品，在用户和市场尚未成熟的情况下，也遭到了砍伐，一时间人心惶惶。一能虽很幸运地留了下来，但是看着曾经跟自己并肩奋斗的组员受到影响，依旧感到遗憾。“当一个个曾经跟着你为了一个目标而努力过的人，从你身边真的要离开的时候，你还是想用自己的能力去给他们谋个好出路。”
于是，一能开始在内部联系每一个有可能需要招人的经理和HR，同时也发布了LinkedIn去帮他们找外部机会。LinkedIn发布短短几天，浏览量破万，400多条留言，有的是提供外部岗位，有的是提供情绪安抚。幸运的是，一能的这番努力，让所有人在最后都找到了新的归属。
回顾这两年做研发经理的历程，一能说，“没有什么是不变的，不要追求所谓的稳定，也不要被恶劣的环境吓到，时刻让自己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和竞争力。可能你有身份的问题，或者想要在大厂养老，但没有一种市场状态是持久不变的。”
位于加州的一处亚马逊办公楼。 图/Newscom
归来仍是少年
如今的科技行业发展得太快了，技术被不断地更新与迭代，让普通百姓都有点跟不上它的节奏了。可一能却说这才是这个行业的魅力所在。“我很少能见到有行业像计算机这样，总有新的东西出来，带给人新鲜感，让人可以活到老，学到老。”
在一能看来，技术的迭代并不是常人所理解的“行业内卷”，而是科技公司寻求的一种新的赚钱模式。特别对于大型的科技公司而言，王牌产品必然要迭代。一方面要赚钱，另一方面要研发，不然就违背了这个行业的宗旨。“只要这家公司还有创新，迭代就不是坏事。”
一能入行十年，他做的项目从来没有因为资金不足而被叫停。云游戏是美国科技行业很看重的一个领域，每家公司都愿意投钱、投精力做一个精品出来。他们给团队充足的研发时间，不会盲目地赶“风口”，也不会轻易地被政策所左右。这种纯粹的对基础技术研发的关注，给一能这样的大厂青年带来足够的安全感。
如今，已过而立之年的一能，依旧热爱着计算机科学。只是，他不再像年少时那样单纯地坚信技术可以改变世界，而是多了几分理性的思考。“也许，人文才是推动世界进步的核心，技术只是推手和催化剂。”他记得孟德斯鸠谈十种恶时，其中就有一条是“没有人文的科学”，他还记得有人说过“没有科学的人文是愚蠢的，没有人文的科学是可怕的”。在一能看来，技术的乌托邦根本行不通。
很多人在大厂待久了，多少都会产生一种“迷之自信”，可一能却从入行的那天起，就时刻保持着一种危机感。大厂只是提供舞台的地方，他常常思考，如果有一天离开了亚马逊，他能带走什么。也许，在每个程序员心中，都有一个想要改变世界的梦想，但是又有多少人能够真正做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