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撰稿|董乐
Zoom镜头下的她,在一片暖色的家常背景里笑着,一双杏眼也有了大幅弯曲的弧度。或许是舞者的习惯,她的头发向后梳得很利落,即便是坐着,脖颈也呈现一种向上挺拔的姿态。不似时下流行的野生眉,她的眉毛相对较细且有着柔和的曲线,但在说到开怀处会雀跃地向上抬起。她便是舞蹈届的一位传奇女子——枫叶。
枫叶有很多的名号和很长的履历。
枫叶舞蹈工作室创始人,枫叶舞团、枫叶舞蹈剧场创办人,原中国东方歌舞团舞蹈团团长,中国著名青年舞蹈家,中国国家一级演员、编导,毕业于北京舞蹈学院民族民间舞专业。曾参加三次奥运会开闭幕式表演及导演,两次获得中国舞蹈界最具权威奖项——“文华奖”。
出生在秋天的新疆,枫叶的妈妈觉得秋天的枫叶是最独特、最美丽的,于是决定给女儿起名“枫叶”。
重复
枫叶的舞蹈生涯似乎一直很顺,一切都理所当然。
出生在新疆的秋天,不延父姓亦不随母姓,“枫叶”是画家母亲为她选定的名字。每一片叶子都是与众不同的,且枫叶拥有异于普通绿叶的热烈色彩,母亲希望她做一个独立且独特的人,永远对生活持有积极向上的态度。
一学画画、音乐就要娇气掉眼泪的小枫叶,对舞蹈的热爱似乎与生俱来。“一听到音乐,我就要跳。”她笑着说。母亲第一次领她去听交响乐,在《梁祝》的旋律中,坐在后排的小姑娘一路从最后面跳到了台前,在全场观众诧异的目光里,闭着眼陶醉在自己的舞蹈世界中。自那以后,以前觉得舞蹈就是“动动胳膊动动腿”的母亲终于放弃了“干涉”,让枫叶和舞蹈踏踏实实地“相亲相爱”。
枫叶小时候在家乡新疆的胡杨林摆出舞蹈姿势。
从新疆到上海歌舞团,从上海歌舞团到北京舞蹈学院,再到东方歌舞团。从觉得新疆就是全世界,到一次次看到更大的世界,枫叶一路都很顺利,“我觉得我都没有遇到十字路口,到了一个地方以后,就被人看到了。”
“我不喜欢重复”,是整个专访中出现频率最高的话。文化多元的故乡,从小就塑造着枫叶探求新鲜事物,学习其他文化,寻求自我滋养的习惯。
在东方歌舞团,从演员到国家一级演员,到领舞,到导演、编导,最后到团长,枫叶“似乎看到了自己十年,甚至二三十年以后的样子”;从开始学习每一个角色到最后的驾轻就熟,枫叶感受到了日复一日的重复,生命也在重复中被浪费。“我非常冲动地想要变,却不知道如何变。”她略微皱了皱眉。
新疆乌鲁木齐机场,妈妈陪小枫叶去北京参加表演。
挑战
在一次契机之下,枫叶有机会前往美国。那时的她已经36岁,不会一句英文。一心向往更大世界的她,也犹豫了。在摇摆不定间,父母给了她最大的底气:“你去吧,大不了再回来。”
在美国的生活与想象中有很大的出入,养活自己和学习语言必须要同时进行。创办舞蹈培训机构是一场庞大的自我学习。枫叶在中国面对的都是专业舞者,而非舞蹈爱好者;她没有舞蹈培训的经验,更没有教过一个孩子。她将自己的艺术创作完全搁置,全身心地投入这方面的学习中。了解美国的教育,深入美国的理念,再慢慢确立自己的教育体系。
枫叶在东方歌舞团精品保留剧目印度舞蹈《蒙格尼》中担任领舞。
枫叶以为来到美国会让自己遇到更大的世界,而语言的限制献上了一记响亮耳光。步行往返将近两个小时,枫叶在Adult School学习英文,同学既有奥运会冠军,也有墨西哥老太太。这样的生活,反而变成了大环境改变下的一成不变。
说到那段时间,枫叶的语速有些加快也有些激动,“艺术圈碎片化了,你不再有机会接触艺术创作和艺术学习,每一天忙到没有自我滋养、充电的机会”,“生活上再难都不会打压到我,精神上如果不能自我满足,我整个人都不好了”。让她更加受挫的是,无法用语言沟通和表达自己带来的孤独感。以前很难想象会和自己搭上关系的抑郁症,却实实在在出现了。
在美国Mills学院舞蹈编舞专业研究生毕业典礼上,枫叶获得MFA学位。
破局
在新环境中的小圈子里,必须依靠“面包”生存,这让极度渴求精神满足的枫叶,不知道如何摆脱这种重复,迷茫如何改变。这不仅仅是枫叶的问题,也是很多移民面对的相同境遇。
破局的棋,她下了两步。
第一,满足自己精神层面的富足。利用没有舞蹈培训的白天,当时40岁的枫叶开始了自己的研究生生涯。说起这个事儿,枫叶有些隐藏不住的小骄傲,“我们这个舞蹈研究生还是要跳的,我这一把年纪。每天白天专业课天天跳,晚上回来再教学生,20岁的姑娘可能都扛不住那样的学业和工作量,我现在还是挺自豪的。”
2019年,枫叶导演并制作的现代舞剧场《舞行自然》正在进行演出前的合成排练。
第二,在舞蹈培训机构进行不重复的突破。枫叶拒绝成品舞蹈,坚持原创舞蹈。“成品舞蹈就要去扒带子,这就是一种重复。同样的时间,我为什么不去创作呢?”每一个舞蹈,每一个教学方案,枫叶都坚持原创。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的身体、个性、气质和故事,有对自己人生的理解,“为什么不去挖掘他们的世界呢?”
她会命名主题,让成人班的学员写诗,从诗中看到学员的经历和故事,并以此创作他们的专属动作;她会说一个句子,让学员填补中间的空缺,从中看到他们的理解和人生。疫情期间,她拿着手机,带着学员们到各个地方拍摄,最后剪辑为一个舞蹈电影,成为学员们永久的美好回忆。“就像母亲为我取的名字一样,我相信每一个人都是独特的,每一片叶子都是不一样的,为什么要做相同的事呢?”枫叶说。
说到青少年班,枫叶感谢与“华梦”的相遇和合作,也非常肯定“华梦计划”给在美国出生长大的华裔孩子带来的民族认同感。去年年底,枫叶打造了一个环保主题的独家原创舞剧——Blue,总共7个孩子参演。孩子们需要做很多功课,画画,写诗,分享自己的内心世界;她领着孩子们参与一个作品从无到有的过程,让孩子们了解舞蹈的不同维度,除了表象的肢体动作,舞蹈可以表达态度、承载更多内容。
枫叶正在为荣获格莱美提名的iSing Palo Alto青少年女子硅谷合唱团做编舞指导。
虽然会丢失部分稳定的生源,枫叶依然坚持不参加比赛。她认为升学不仅仅看重奖项,更看重在成长中对社会的理解和对社会的付出,这也恰恰契合了她的想法——舞蹈,可以做很多。
2024年,枫叶依然想着法子不做重复的事。她策划着一个中国民族民间舞主题的原创舞蹈。孩子们需要在每一个作品中介绍这个民族,向观众讲述它与自己的关系,让观众透过肢体语言,看到舞蹈更深的文化维度。她好像还是那个为了自己的处女作,独自跑去塔什库尔干采风的27岁姑娘。小镇晚上的街道没有灯光,照亮前路的是天上的星,和她永远渴望探求和改变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