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众瞩目的平权法案（Affirmative Act）判决，终于落幕。美国联邦最高法院一锤定音的背后，是无数人长达十余年时间的执著和努力。其中，两位华裔少年，在这场漫长的马拉松式的抗争中，分别站在了起跑点和最后的终点线前。两人用各自的坚持和信念，完成了一次跨越时空的维权“接力”，最终改变历史。
采访、撰稿：余浅
2023年10月30日，反平权法案的支持者在美国最高法院门前集会示威。图/受访者提供
终点前的呐喊
2023年6月8日，美国最高法院判决前三周，一段关于18岁的佛罗里达华裔学生乔恩·王（Jon Wang）的采访，在主流媒体平台福克斯新闻网播出，迅速引发热议。这位品学兼优，SAT近乎满分的华裔学生因未能被哈佛大学在内的名校录取，而将哈佛大学和北卡罗来纳大学告上了联邦最高法院。
为什么起诉哈佛大学？面对镜头，乔恩·王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乔恩表示，自己以GPA 4.65（满分5分）的平均分从高中毕业，在班里排名第二，“美国高考”SAT成绩为1590分，离满分只差10分。除了学业出众外，乔恩的课外表现同样无可挑剔，学校学术知识竞赛队队长、高中高尔夫校队队长，甚至还是一家软件初创公司的联合创始人，如此全面的表现，最终还是被6所名校拒之门外。
乔恩申请的学校是麻省理工学院、加州理工学院、普林斯顿大学、哈佛大学、卡内基梅隆大学和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无一不是全美最顶尖名校。乔恩回忆说：“当我申请这些大学时，学校的老师和同学都告诉我，作为一名亚裔美国人，想要被录取会很难难，我一开始并没有当真。”
在被名校拒绝后，乔恩将他的个人简历送到一家名为“普林斯顿评论”的大学录取咨询公司，该公司很快给出了自己的预测。乔恩说：“他们告诉我，作为一名亚裔，我有20%的机会被哈佛大学录取，但如果我是非洲裔，我有95%的机会被哈佛大学录取。”面对如此境遇，乔恩认为是平权法案让自己和名校无缘。“我反对种族歧视，但为何平权法案让我上不了好大学？”
乔恩的父母来自中国大陆，是第一代移民。两人都受过良好教育，也是非营利组织“学生公平录取组织”（SFFA）的成员。2014年，正是该机构打响了反对平权法案的第一枪，将哈佛大学和北卡罗来纳大学告上法庭，称其在招生过程中把种族列为录取标准之一，涉嫌对亚裔的歧视。
这场官司旷日持久，从2014年开始，一直持续到2019年。在被波士顿联邦地方法院裁决败诉后，“学生公平录取组织”上诉到最高法院，而乔恩成为了原告之一。目前，乔恩已经入读佐治亚理工学院，这是一所理工类的知名大学。在接受《美华》杂志采访时，乔恩表示自己目前全身心都在学业和实习上，“判决结果已经说明了一切，我现在的优先事项就是做好自己手头的工作。”
2018年10月，哈佛案在波士顿联邦法院审理时Blum先生和律师们走出法庭。图/受访者提供
起点处的觉醒
在乔恩·王之前，有无数的华裔优秀学生经历了和乔恩几乎完全一样的遭遇。但很少有人站出来，公开发声、抗争。而来自北加州的华裔学生王孜立（Michael Wang），在十年前迈出了维权的第一步。
2013年春天，旧金山湾区詹姆斯·洛根高中的四年级学生王孜立（Michael Wang）陆续接到了各大学校申请的结果。让他难过的是，自己最属意的大学耶鲁大学、斯坦福和普林斯顿都发来了拒绝信，尽管他拿到了同样是藤校的宾大、布朗的录取通知书，但王孜立依然十分失望。他在高中是公认的学霸，GPA为 4.67，这是绝大多数人无法企及的高分。SAT成绩2230分，超过了99%的考生，在全校1000多学生中排名第二。
和乔恩一样，王孜立从小多才多艺，会弹钢琴，是校辩论队成员，还创立了学校数学俱乐部。他参加的合唱团曾在美国前总统奥巴马就职仪式上表演。这些旁人看来无处不在的闪光点，却无法帮助他获得心仪名校的入场券。更让王孜立难过的是，自己学校的一位非裔同学，成绩排名全校第52位，却被哈佛大学录取。经历了极端压抑痛苦的一段时间后，有一天，王孜立终于向父亲说出了自己的心声，“这不公平”。
王孜立的父亲王耀明（Jeff Wang）也来自中国大陆，是第一代移民。王耀明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是物理学博士，1986年来美国时，全部家当是两个皮箱子和40美元。对于儿子遭遇的不公，王耀明既心痛，但又没有像其他华裔家长那样，选择妥协忍让。在接受本刊采访时，王耀明回忆说：“我的教育观念始终是鼓励孩子遵照自己的想法，Michael认为他在这件事情上不应该沉默，而是要抗争，我选择支持他。”
2013年，王孜立向美国教育部人权办公室投诉斯坦福、普林斯顿和耶鲁大学。随后，美国教育部官员向他了解了相关情况，不过由于缺乏直接证据，调查不了了之。不服输的王孜立之后开始详细研究美国大学录取政策，他认为导致这一切的根本原因在于平权法案，为了追求所谓的学生多元化，导致亚裔尤其是华裔学生遭遇“逆向歧视”。
之后，王孜立结识了一位白人保守派活动家爱德华·布鲁姆（Edward Blum），后者长期从事社会活动，反对种族偏向性法律。王孜立的事迹深深触动了布鲁姆，他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契机，向“平权法案”发起挑战。2014年，在王孜立的参与和支持下，布鲁姆成立了“学生公平录取组织”（SFFA），成员多是亚裔学生及家长。当年11月，SFFA正式向哈佛大学提起诉讼，宛如一声惊雷，在美国高校引发震动。
王孜立（中）和父母的合影。图/受访者提供
胜利后的反思
从王孜立到乔恩·王，无数亚裔学生的呼喊和抗争，最终由涓涓细流汇成大江大河，改变了美国大学招生版图。
2023年6月30日，美国联邦最高法院的判决，宣告“平权法案”成为历史。从新闻上看到这个消息，已经在旧金山湾区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多年的王孜立，长舒了一口气。接受本刊采访时，王孜立坦言等待这一刻已经太长时间。“感觉如释重负，很多人为这件事努力了很久，这是最好的结果。”
在被耶鲁等名校拒绝后，王孜立听从父亲建议，进入了著名的文理学院威廉姆斯学院，就读政治学。大学毕业后，王孜立在北加州的圣克拉拉大学拿到了法律博士学位，如愿进入了自己心仪的法律界。由于已经入读大学，王孜立在2014年SFFA起诉哈佛时不能成为原告之一，但他仍然和布鲁姆保持了密切联系，经常出谋划策。“从一开始我站出来就不是为我自己，我不要赔偿，也不需要它们重新录取我，我站出来就是为了整个亚裔和华裔群体发声，希望改变这一切。”
对于最高法院的判决，作为法律专业人士，王孜立表示自己很赞同首席大法官托马斯的一段话，“这些大学说平权法案是希望保持学生的多样性，但没有明确这个多样性应该如何衡量，怎么达到，这些都缺乏标准和具体路径。”此外，王孜立坚持认为，要真正解决学生的多样性问题，应该从小学、中学就开始着手，而不是在大学录取的时候搞平权。“说到底这是美国的教育问题，对于非裔、拉丁裔的学生，我们应该在社会层面给予帮助，尽可能早地来想办法。”
平权法案结束了美国大学把种族作为录取考量标准的历史，但对华裔而言，上名校之路远未一片坦途。王孜立坦言，进入威廉姆斯这样的文理学院，其实也是很好的选择。“现在回头看的话，我的心态会更从容一些，并不是只有爬藤才是成功。像威廉姆斯学院，可能名气不是很大，但它的教育方式和理念，真得改变了我很多。”
通过参与儿子的维权运动，王耀明在全美教育界和旧金山湾区华裔社区也有了一定的知名度。2022年11月，王耀明当选旧金山湾区联合市（Union City）历史上首位华裔市议员。在此之前，他也是联合市历史上首位华裔教委。王耀明表示，华裔要维护自己的权益，必须联合起来，主动发声，平权法案的胜利，说明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虽然从未谋面，王孜立和比自己小9岁的乔恩，多少有些惺惺相惜。“能站出来代表大家发声，肯定背负着不小的压力，这点我深有体会。”最初开始踏上维权之路，王孜立没少在网络上遭遇其他族裔的谩骂和讥讽。王孜立说：“华裔维权的目的，不是和其他族裔对抗，而是尽可能在社会层面赢得更多支持，维护自身权益。”王耀明特地提到了在维权行动中参与的一位白人律师威廉·斯潘瑟·肯索沃伊（William Spencer Consovoy），“他今年1月因为脑癌去世了，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推翻平权法案。”
王孜立对未来人生道路的规划是成为一名法官，“法律能改变美国社会，我的心愿是成为一名法官，为华裔发声，代表华裔维权。平权法案虽然结束了，但我们应该有一个新的解决方案，来满足各个族裔的需求和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