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洁盈
图︱柯炳钟、CK Chan
以前给人指路,可能会说路口转左看到个大招牌就是了,现在霓虹招牌逐一被拆下,街道渐渐失去独一无二的特色。回到8、90年代,弥敦道及尖沙咀满街满巷都是霓虹灯影,闪耀但不刺眼,那个景像深深印在陈倩雯(Cardin)的脑海里,她辗转加入本地霓虹文化保育的非牟利机构“霓虹交汇”,只为了守护记忆中的那点光。
去年8月在中环举行的《香港霓虹-未完的结局》保育展览,“霓虹交汇”首次展出已复修的霓虹灯招牌(柯炳钟摄)。
霓虹保育 砥砺前行
“由小到大很多人都说香港是文化沙漠,所以觉得本土文化没太多东西可以去深入认识。”反而离港数年,Cardin发现外国人对香港文化熟悉又热情,令自己反思对香港理解得不够深入,回港后她萌生一个念头,也可说是感召,她很想为香港文化作出贡献。冥冥中自有缘分,她在网上看到霓虹灯保育相关群组就加入了,2017年左右,她开始记录各区的霓虹灯,数月间亲眼见证霓虹招牌逐个消失,令她意识到那种逼切感:“我重回街角,但因招牌不在,令我怀疑去错地方,良久才能确认,然后我问自己,究竟还有多少时间留给我们?”
回收招牌的奔波之路
2020年,Cardin加入非牟利机构“霓虹交汇”,说是总经理,但日常工作大多是她“一脚踢”,一开始她看到搭棚才跟进,发现这样效果事倍功半,之后就开始搜寻全港主要地区,发信给还有霓虹招牌的商户,告诉他们有这么一个组织,若搬迁、退休或收到清拆信,都可以合作保育招牌。所以Cardin日常不是赶往联络及宣传的路上,就是为了收招牌而奔波,不辞劳苦只为少一块招牌被送进堆填区。
霓虹招牌为何要拆?
近年来,霓虹招牌老化掉落事故时有发生,构成长期存在的楼宇安全问题。屋宇署在2010年实施“小型工程监管制度”,规定“伸出式招牌”不能包含石材,展示面积须小于20平方米,伸出的尺寸及净空距离亦有严格要求:自外墙伸出最多4.2米,与行人道地面垂直距离最少3.5米,与行车道地面垂直距离最少5.8米等。
Cardin与同事max一直为保育招牌费尽心血,到目前为止“霓虹交汇”保育了约50个招牌(柯炳钟摄)。
霓虹保育的“硬件”和“软件”
“霓虹交汇”在保育上有两个目标,保育香港剩下的霓虹招牌是“硬件”,学习如何欣赏招牌之美,以及制作与安装等知识,还有招牌背后的商户及霓虹灯师傅的故事则是“软件”。Cardin有感现存关于霓虹的记录很零碎,她很希望有天可以把资料重组,长期目标是写一个比较有代表性及广泛性的霓虹业史。
对Cardin来说,每块招牌收回来都不容易,背后故事也令她难忘,她指着收回来放到仓库中的招牌,逐一对我们如数家珍:“其实这些传统老店都很忌讳‘拆招牌’,也会担心别人会怎么用他的招牌,像‘冠南华’就是这样,所以一直没答应我们,直至我忙着做中环的展览时,从报纸上看到招牌真的要拆了,就写电邮给老板,附上中环展览的照片,尽最后一次努力。还有‘万邦绸缎’因为后继无人要荣休,所以即使这招牌合乎屋宇署法例也要拆下来,这个2014年装的招牌,也是藏品里面唯一合规的,我们也想借此研究这招牌跟其他不合规格的传统霓虹招牌有何分别。随着时代不同,或许霓虹招牌也要想办法与时并进,符合法例。”
这些招牌背后的故事和精神,也值得传承下来:“像‘万邦绸缎’的经理由10多岁做到80岁,一世人打一份工,老板员工像一家人般,一起成长一起老,对香港这个比较西化的社会来说很难得。”
Cardin提到“太平馆餐厅”招牌拆卸工程当日,第五代传人徐老板分享难忘感受,指当年竖立招牌时,他还是高中生,40年后招牌被移除时,同为高中生的儿子也在场见证,感觉像是一种传承。千言万语,Cardin很感谢商户无偿捐赠招牌,目的只为香港霓虹文化出一分力。
Cardin的霓虹保育之路走得艰辛,但不会轻言放弃,仍不断前行(柯炳钟摄)。
开启文化宝藏的钥匙
香港其实蕴藏丰富的文化,霓虹招牌就是打开文化宝藏的其中一条钥匙。“香港有很多百年老店,好像裙褂和长衫都已纳入非物质文化遗产,但也没太多人留意,所以我们有个目标,希望尽量每个区、以及每个还留有霓虹招牌的行业,都至少收到一个招牌。”
在Cardin眼中,从霓虹灯的书法字、屈管、制作铁箱及安装,每部分都是工艺。“霓虹交汇”,英文名是“TETRA NEON EXCHANGE”,就是希望担当桥梁,连接大众认识这传统工艺及其中的文化。Cardin希望更多人了解师傅们的故事,并给予尊重:“他们内敛又传统,一听到要接受访问就‘鸡飞狗走’,要花时间跟他们建立信任。”
“冠南华”员工在霓虹招牌拆卸前的“最后合照”(CK Chan摄)。
比结业才打卡多走一步
香港人很现实,手工艺行业普遍被看低一线。Cardin就很欣赏日本的职人文化,因为有政府资助,大众亦觉得职人手艺值得尊敬,令较多传统得以维持,香港不是没有人才,但大众不懂欣赏。Cardin不免唏嘘:“我们听得最多的就是:搞这么多干嘛?”
Cardin现在会举办展览和工作坊,也希望推动工业转型:“当然也可以把霓虹招牌放进博物馆,但我觉得这样就会跟人有一定距离。最理想就是得到政府支持,团队就可扩展,提高跟时间竞赛的能力,现在我即使一天工作24小时,也追不到招牌落地的速度,所以工作上充满无力感。”
虽然改变现状不是那么容易,但Cardin坚持在这条孤独的保育之路上砥砺前行,她希望大家都能反思:“香港的保育文化尚未成熟,如果只有保育机构走得很前,但社会大众未能理解,也得不到支持。最重要是改变人的观念,现在大众很容易在新媒体收到消息,哪间店会结业,才一窝蜂去拍照留念,但其实对这事情帮助不大。保育是一个进程,但大家还要停留在打卡这个阶段多久呢?我希望大家别等店铺结业才排队半天买个饼,如果每星期去排一个小时买个饼,透过拍照写文帮忙宣传,那间店生存机会是否会高一点呢?”
对Cardin来说,不论是香港,还是霓虹业,其实都不只需要回望,而是透过回望和反思现况,看看能否为未来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