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热播,不但“310”观众听着沪语版,感觉像过年,上海这座国际都市的红尘万丈,热浪滚滚,也又一次成为全国人民的谈资——胡歌饰演的男主角阿宝,从阿宝变宝总,掼派头,别苗头,搞噱头,七分正气三分痞,本已风流倜傥,再配上一口“扎劲”的上海言话,更是原地起飞,有腔有调,帅得叫人相见恨晚——宝总,就该是胡歌;胡歌,早该演阿宝。
《繁花》剧照,阿宝常去的排骨年糕店。
90年代大家都好忙啊
见王家卫导演之前我已经读过《繁花》的小说了,其实《繁花》讲的就是我父亲母亲这一代人的故事——我父母是老三届,从小我对他们的成长经历和他们的过去都非常感兴趣。但是每次在我试图向他们了解的时候,总能感觉到,有一些事情他们不愿意说,还有一些事情呢,他们又讲得好像有演绎的成分。所以当我看到《繁花》这本小说的时候,就感觉是以另外一种方式读到了他们的过往,完成了我对父辈认知的一块拼图。
小时候我住在永嘉路太原路,离小说里的普希金铜像很近。我外婆家以前是住在浙江北路,就是老北站那里,所以呢我对电车也非常有记忆和情感,因为小时候要坐15路电车到外婆家去,一部电车一路坐到终点站。
1月12日,电视剧《繁花》主创胡歌在北京举行的第二届中国电视剧年度盛典“盛典之路”红毯仪式上亮相。 图/Newscom
电视剧《繁花》讲的主要是90年代初,那个时候我还在读小学。对于一个小学生来说,时代的变迁可能不是他的关注点。但是我后来回忆了一下,发现那个时候我身边的大人感觉都很忙,尤其像我爸爸,他除了单位里的本职工作以外,当时还和一帮朋友一起做生意。那个时候好像“下海”是最热的词汇,是一个时代的象征,我爸爸也试图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去改变生活。从一个小朋友的眼光来看,当时的成人世界真的好忙啊,我爸爸在家里的时间也很少。有时候我会听到父母在讲,身边的什么人一夜暴富,就像我们剧里的旁白讲到的:“有人一夜暴富,有人半日归零。”在那个时代,人生的大起大落表现得蛮突出的。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90年代人们的精神面貌的话,我觉得是“昂扬”。一开始我可能没有那么直观的感受,毕竟年代久远了,小孩子也不太接触得到江湖上的事。但是在拍《繁花》的过程中,有一次我无意中在网上看到一段视频,是90年代初的一段新闻采访,记者随机询问路人:“你认为中国在21世纪会是什么样子?”每个人畅想未来的时候,眼睛里都闪着希冀的光。我就是在这段真实影像里感受到了那个时代人身上的那种精神:特别昂扬,每个人心里面都充满了希望。这里面还有一个女生,我觉得特别像汪小姐。后来我把视频分享给王家卫导演,他也很认同。
《繁花》剧照,宝总,就该是胡歌;胡歌,早该演阿宝。
不愿意长时间待在舒适区
第一次见到王家卫导演是在2017年,在浦东的一个酒店里。当时我老紧张的,完全是一种失去理智的感觉。刚开始我也没有抱太大希望,想着就当是粉丝去见偶像吧。
见到他的第一面,我当时心里想的就是:他会不会把墨镜摘下来?他一开始是戴墨镜的,后来摘了,有点陌生感,因为我从来没见过导演不戴墨镜的样子。我印象很深的是,当时他问了我一个问题:你觉得你比较像(小说里的)谁?
我说,可能很多人都觉得我比较像阿宝,但是我自己觉得我更像小毛。虽然我住的地方和小毛差得比较多吧,但是个人成长、整个家庭结构方面跟小毛比较像。当时看小说的时候我对这个人物也印象很深,觉得他身上有一种独特的生命力——不管把他放在什么地方,哪怕到后期他像一个孤独的灵魂游荡在这个城市里面,好像没有根,他身上都有那种顽强的生命力的光环。
《繁花》剧照,阿宝和汪小姐。
那天导演跟我聊了很多,大都是关于我的个人生活。然后他说,他首先考虑的是让我演阿宝。后来有一度,也考虑过让我一人分饰三角,同时出演阿宝、沪生和小毛——因为当时王家卫的御用制片人彭绮华看了我演的话剧《如梦之梦》,跟他说,在舞台上看到我的很多个面相,感觉不是只有一个人。所以王导就想到了这个方案。我听说以后,激动了一下,但是不敢多想。当时我比较关心的是,三个人是同时出现吗?还是分开的?假如说是三个人同时出现在画面里的话,我觉得是一个非常大的挑战吧。他们说可能是一季拍一个人的视角,分三季去讲《繁花》,这也是很有创意的一个想法。
慢慢我也发现,其实我们剧中的阿宝和小说中的阿宝他是不太一样的。我本来印象中的阿宝,是风度翩翩,在为人处世上波澜不惊,很多时候他会用一种“不响”的方式,去给自己和他人留有余地。有一天我感觉到,我之前所做的准备工作和心理预设可能都要推翻重来了——剧中的这个阿宝,他更加“落地”,比小说中的阿宝有更多的行动线。文字和影像不同,许多留白和写意的部分,在电视剧中要落到实处。剧里的阿宝有一点和我很像,我觉得我们都是属于那种不太愿意长时间待在舒适区的人。尤其对于阿宝那一辈人来说,整个时代都在推着他们往前走,每天一睁眼就面对无数个机会,他也是那种特别勤奋、特别想要争一口气的人,他要证明他自己,所以他永远不会原地踏步,他想的都是未来的事情。
《繁花》剧照,阿宝为了见初恋雪芝,经常公交车坐到终点。
我觉得这点跟我挺像的,这也是我为什么好像一直在尝试不同的题材、不同的角色,我也想看看我自己更多的可能性在哪里。
你说阿宝身上很有“荷尔蒙”气息,我自己倒觉得这部分很少。但是你刚刚说到的“孤独”,这倒是他身上一个非常明显的特质。阿宝走到今天,背后都有无数个过去,和他的成长经历是分不开的。其实演阿宝,很多时候难点也就在这里——他表面上看起来好像处理一切事情都游刃有余,大是大非面前一点也不在乎,其实内心还是背负了很多东西的。
《繁花》剧照,从阿宝变宝总,掼派头,别苗头,搞噱头,七分正气三分痞。
心理建设我早就做好了
我们这部戏拍摄周期很长,拍了三年,中间因为疫情影响也暂停过,后来又补拍。三年对一个人来说会发生很多的事情,中间我其实还出去拍了几部戏嘛,每一次回《繁花》剧组我都觉得自己已经做足了功课,我想说我肯定跟之前是能连上的——但是你知道导演的眼睛很厉害,他会说,“你还没有回来”。可能人是回来了,但是神还没有。他还会有一些很有意思的表达,比方拍完《县委大院》回去,他会说:“哎呀,你怎么那么像县委书记啊?你年轻一点,不要那么沉稳。”然后他比出一个手掌,五根手指,意思是让我比现在看起来“年轻五岁”。有时候他还会突然说:“李逍遥。”意思是让我多一点李逍遥的气质。我惊了:你还看过仙剑啊?!
其实(NG)条数拍得多对我来说倒不难,因为这个心理建设我早就做好了(笑)。事实上我倒觉得反而比我预想的好得多,因为之前看新闻以为导演是不会提具体建议的,但是这一次我感觉他在引导演员的方式上可能也作了调整,毕竟电视剧和电影还是很不一样。每次重拍导演都会给我们一个很明确的方向,虽然我没有拿到完整的剧本,有时候是“飞页”(在拍摄现场现改的剧本),但是每次拍摄之前,导演还是会很明确地告诉我前因后果,告诉我此时此刻我的心理状态是怎么样的,非常细致,但是他不会去限制我的表演,他会给我很大的空间。
《繁花》导演王家卫。 图/CNSphoto
在教导演员方面,王家卫导演有他的招数,会用各种各样的办法——他自己有一个曲库的,三年里我们拍摄现场放过的音乐总有七八十首。这些音乐不是指我们剧中用到的配乐,而是他为了让现场所有创作人员入戏用的,他用音乐来帮助我们进入理想的情境之中。比如说《冬天里的一把火》呀,《再回首》呀,也有李健的《传奇》,陈小春的《乱世巨星》,唐朝摇滚版的《国际歌》……
他还会给我讲故事,讲真实的人生故事,给一个参考。有时候他会讲得比较抽象,引导性强,有时候就会特别具体地一个一个动作去指导我——比方他会说:“你这个时候头低一下”,或者“这个时候啊你的眉毛抬一下”……
这一次和王导的合作过程中,我就发现他真的很会融会贯通各种不同的表演体系,他会根据演员在当时的不同表现,用不同的表演方法来指点你,刺激你。他非常喜欢听演员聊自己的想法,然后同时他也会观察,镜头里某个演员和演员之间,他们产生的化学反应是怎样的——他说表演其实是流动的,如果完全按照既定的剧本来表演的话呢,就会损失掉很多鲜活的东西。所以对于王家卫导演来说,剧本是活的,是一直在生长的。
1月4日,上海黄河路美食街上的苔圣园酒家(电视剧《繁花》中的至真园原型)吸引众多市民游客打卡拍照。 图/CNSphoto
我一开始真的没有想到王家卫导演会亲力亲为到这种程度,有时候我们会在私底下讨论:导演他不睡觉的吗?因为我们算了一算,他真的每天睡觉的时间大概也就两三个小时:在现场他要待到最后,我们最后一场戏、最后一个镜头拍完了他都还不走,他要跟摄影师、跟制片人再讨论,还要留下来布置第二天拍摄的场景。我有时候在现场看到他的样子,围着一个大围巾蹲在摄像机背后,真的还挺心疼的,跟我们平时看到的形象出入很大。你知道当工作量远超预期的时候,难免会有负面情绪,但是奇怪的就是我只要看到他,所有的负面情绪就烟消云散,因为觉得他比我还苦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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