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响时代灵魂 台湾音乐五十年流变录

 撰稿:胡晓娟

        对于华语乐坛来说,台湾音乐是浓墨重彩、不可或缺的一页。过去半个世纪以来,台湾音乐经由不同的族裔语系和时代背景熔炼,造就出无数异彩纷呈的音乐作品,从台湾本土意识觉醒的民歌时代,到流行音乐锐意革新的全盛时期,再到独立音乐遍地开花的当下,台湾音乐以不竭的创作活力,忠实记录着台湾的时代脉搏,也成为华人世界的精神灯塔。

       台湾音乐 50 年的流变史,是宝岛文化发展的一个重要切片,更是一座岛屿身份求索的宝贵历程。通过歌声和旋律,历史记忆、时代变迁、个体情感,都被淬炼成独一无二的文化符号,成为几代华人共同的情感记忆,跨越海峡,弥久不息。

70年代民歌运动:唱自己的歌

        台湾音乐辉煌的萌芽,要追溯到上世纪 70 年代。

        在70年代以前,台湾受美国文化影响,英文歌和舶来文化盛行,以鲍勃·迪伦、披头士、琼·贝兹为代表的西方音乐,加上闽南语与国语融合的歌曲,成为当时台湾的音乐主流。“本土音乐的主题多为灯红酒绿、浪子心声……我一开始在咖啡馆驻唱时演唱的也是西洋歌曲。”有“台湾民歌之父”之称的胡德夫曾这样回忆。

胡德夫(图/CNSphoto)

        70年代初期,风云突变。美越战争后,美军彻底撤离台湾,1971年,美国和日本私下议定钓鱼岛的归属问题,引起台湾的强烈抗议,同年,中国正式恢复联合国合法席位;1972 年尼克松访华,几年后中美正式建交。种种历史事件导致台湾在国际政治中成为孤岛,许多台湾人失去信心而选择移民美国,进而形成70年代台湾有名的移民潮。在这种对外政治挫败、对内产生认同危机的时代环境下,台湾本土意识和民族意识开始觉醒,青年一代开始寻找文化认同,“乡土意识”成为文化新思潮,反映到乐坛上,便是“现代民歌运动”的爆发。

        1975年,台北中山堂举办了一场“现代民谣创作演唱会”,演唱会的前半段表演了西洋歌曲,在后半段,歌手杨弦却颇具象征意义地发布了他根据余光中诗集《白玉苦瓜》谱成的八首歌曲,开启了台湾音乐“以诗入歌”的风潮,音乐人的取材对象从西洋流行乐开始转向台湾本土,也点燃了“民歌运动”的火苗。

1975年,台北中山堂“现代民谣创作演唱会”

        让“民歌运动”产生全面影响的,则是第二年的“淡江事件”。歌手李双泽在淡江大学的一场西洋民歌演唱会上,拿着一瓶可乐登台,并质问观众:“我们在美国喝可乐,听这些歌,现在在台湾,还是喝可乐听这些歌。我们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为什么要花钱买票来听西洋歌,我们到底有没有自己的歌?”他又说:“在我们没有能力写出自己的歌之前,我们应该一直演唱前人留下来的歌。”

        这一事件经媒体发酵,“民歌运动”全面爆发,并喊出了台湾乐坛划时代的口号:“唱自己的歌”。

        杨弦、胡德夫、李双泽三位好友成为“民歌运动三君子”,杨弦将余光中的《乡愁四韵》写成民谣,试图用中国的现代诗词去解开“我们是谁”的问题;来自台东的原住民歌手胡德夫,则写出他的《大武山》、《美丽的稻穗》,以卑南族语吟唱出土地哀愁和原住民特有的野性诗意;李双泽在《我知道》里以质朴童谣唱出对劳动者与土地的关怀,展现他对台湾这片土地的深厚情感。三人把歌集结发行,成为台湾音乐史上第一张民歌专辑《中国现代民歌集》。

李双泽

        随后,连续四届“金韵奖”民歌大赛举办,选拔出齐豫、李建复、李宗盛、童安格等一批优秀歌手。李泰祥与三毛合作创作出《橄榄树》,齐豫空灵渺远的嗓音将这首歌唱成民歌时代无以伦比的经典,也唱出台湾早期流行乐一大离不开的主题——乡愁。而由侯德健创作、李建复演唱的《龙的传人》,以其浓厚的家国情怀,在两岸传唱数十年,成为超越音乐本身的文化符号。

齐豫(图/CNSphoto)

李建复(图/Newscom)

        同时期,叶佳修《乡间小路》、蔡琴《恰似你的温柔》,以清新民谣抚慰漂泊人心,《兰花草》、《再别康桥》、《阿美,阿美》等歌曲也广为传唱,勾勒出台湾民歌时代的图景。

        这场“民歌运动”,是台湾文化寻根的宣言,由此台湾音乐从对西方的模仿转向对本土的凝视和取材,为岛屿注入身份自觉的初声,也成为台湾当代流行乐的启蒙和开端。

蔡琴(图/CNSphoto)

80-90 年代:流行音乐的黄金时代

        进入80年代,台湾经济腾飞,社会走向多元开放,影视进入了蓬勃发展期,工业高度发达,但同时也催生出各种社会矛盾,摇滚与批判精神由此注入乐坛。进入 90 年代,唱片工业体系日渐成熟,这 20 年成为台湾流行音乐百花齐放的黄金时代,出现了不少华语乐坛的巨星。

邓丽君(图/Newscom)

        这其中一个绕不开的名字,是邓丽君。自从1969年演唱连续剧《晶晶》的同名主题曲成名后,邓丽君便一直长红至80年代末,她的演唱风格深受中国传统音乐影响,尤其吸收了民歌、戏曲如黄梅戏、京剧的唱腔技巧和韵味,将民族音乐的细腻情感与流行音乐的大众传播性相结合,打破了两者的界限,开创了华语流行音乐的新风格。

邓丽君发行的黄梅调唱片

      《小城故事》旋律借鉴中国民间小调,《淡淡幽情》专辑中以古诗为词,将古典文学与流行音乐结合,《甜蜜蜜》、《月亮代表我的心》、《我只在乎你》等,又以流行歌曲的结构和表现手法为主,融合了传统民歌和流行乐唱法,旋律优美、节奏明快。在那个两岸对峙的年代,邓丽君甜美深情的歌声穿透政治隔阂,成为连接海峡两岸的桥梁和全球华人的情感慰藉,更成为华语流行音乐史上不可替代的文化符号。

罗大佑(图/CNSphoto)

        同时,随着工业的快速发展,乡土和城市之间的社会矛盾日益突出,民歌、民谣的单纯美好已不能满足时代需求,社会需要更能反映现实的声音,另一位台湾的音乐巨匠罗大佑横空出世。

        1982年,罗大佑发布《之乎者也》专辑,以一种严肃又叛逆的姿态,为台湾流行乐扔下了一颗原子弹。在这张专辑中,罗大佑摆脱了以往民歌作品风花雪月的刻板语言,以现实社会中现代文明对传统文化的冲击为题材,辅以摇滚的曲风和尖锐的歌词,开创了台湾批判写实音乐作品的先河。

        《之乎者也》以摇滚呐喊质问社会矛盾,《鹿港小镇》哀叹城市文明冲击下的小镇之殇,《亚细亚的孤儿》对时代命运做出沉思……罗大佑如同一位乐坛的严肃诗人,在流行歌曲中体现出超凡的现实洞察和人文表达,将歌曲唱出近于白话又富有诗意的气质,闪耀着思想光芒。罗大佑的音乐风格完成了流行音乐从风花雪月到承载社会思想的蜕变,金曲奖如此评价:“罗大佑作品的批判和社会启蒙意识、大时代感以及摇滚与东方美学的结合,堪称华语乐坛的丰碑。”

李宗盛(图/CNSphoto)

      李宗盛是台湾乐坛另一位大师级的音乐人,他的作品以深刻的情感洞察和简洁直白的表达著称,歌词常以平凡生活为切入点,却蕴含着对人生、爱情、社会的深刻思考,被形容为“用生活写诗”。《凡人歌》、《梦醒时分》、《我是一只小小鸟》、《当爱已成往事》等,这些歌曲不仅成为华语乐坛的经典,更以独特的“李氏风格”影响了无数创作者。同时期的张雨生以《我的未来不是梦》走红,以励志、深情的旋律和强烈的感染力,激励了诸多台湾的年轻人,也推动了台湾音乐创作的多元化表达。

齐秦(图/CNSphoto)

张信哲(图/CNSphoto)

        进入九十年代,台湾唱片工业成熟,成为华语流行音乐的中心,流行乐逐渐形成体系,出现大量的创作歌手如张清芳、陈淑桦、黄韵玲等,音乐题材和风格也更加多元化,成为声音实验场。这时期,林强的《向前走》以台语摇滚引爆新视听,伍佰以蓝调和唢呐熔炼出中式蓝调《树枝孤鸟》,陈明章的《恋恋风尘》为电影配乐开创了民乐的现代化路径,陶喆为《飞机场的10:30》引入R&B基因,预演了千禧年的音乐潮流。

        都市情歌也百花齐放,民间有本土“四大天王”:齐秦、周华健、王杰和童安格,还有“情歌王子”张信哲。女歌手方面,有着高亢嘹亮嗓音的张惠妹被张雨生提携,风靡乐坛。与此同时,台湾音乐人开始进入大陆市场,推动了整个中国流行音乐工业的发展。

张惠妹(图/CNSphoto)

千禧年:中国风重构流行乐

        千禧年前后,全球化时代到来,两岸三地进入文化、经济的大融合时代,中国风与世界音乐融合创新,重新定义了台湾流行乐,台湾乐坛也迎来一波全亚洲范围的辉煌。

        周杰伦的强势崛起具有标志性意义。2000 年,周杰伦发行首张专辑《Jay》,以独特的R&B、嘻哈风格和模糊唱腔崭露头角,奠定了他独特的音乐风格基础。随后,他又联手精通中文奥妙的词人方文山,打造出《东风破》、《青花瓷》一系列中国风作品,用R&B、嘻哈等西方曲风,混搭古典诗词、传统乐器,在流行音乐的基础上融入民族曲调等音乐元素,重构了流行音乐的语法,造就了既有世界性又具有东方韵味的音乐作品,专辑更是勇夺香港金曲奖,歌曲风靡两岸,影响深远。

周杰伦(图/CNSphoto)

        创作才子王力宏在他的音乐中融入R&B、Hip-Hop、电子音乐等西方流行音乐元素,以中国传统文化元素如五声音阶、笛子扬琴等民族乐器,搭配古典意象歌词,唱响《花田错》《在梅边》《竹林深处》等颇具中国风的作品。SHE则把华人世界最雅俗共赏的绕口令融入嘻哈曲风,用 rap 的形式唱出了传唱大江南北的《中国话》。

         另一方面,孙燕姿以独特的嗓音和清新自然的风格,打破了当时华语乐坛以甜美玉女或深情唱将为主的主流审美。她的音乐融合了抒情、摇滚、电子、民谣等多种元素,如《绿光》的轻快摇滚、《逆光》的磅礴编曲,为华语流行音乐注入了新的活力,也成为一代人的青春记忆。

         同时期,蔡依林、萧亚轩、张韶涵等台湾本土歌手,与美籍的潘玮柏,东南亚籍的林俊杰等一起,将台湾流行音乐推向新的高峰。

孙燕姿(图/CNSphoto)

乐团时代:独立音乐的全面崛起

        千禧年后期开始,台湾社会开始追求“小清新”和“简单生活”等新价值观,这些变化也反映在音乐上,音乐人开始从宏大叙事转向对个体内心的细腻关照,从“唱出自己的歌”到唱出属于这个时代的复杂情感,更多关注个人内心世界、带有强烈自省精神的独立乐团浪潮兴起。

        “五月天”是台湾独立乐团的标杆性代表,他们以流行摇滚为核心风格,融合英式摇滚、抒情摇滚、电子、民谣等多元风格,音乐主题与台湾社会文化深度交融,歌词中对青春、梦想、社会议题的表达,反映了台湾青年一代的心声,成为新世纪台湾音乐的重要代表。

        以“五月天”为旗帜,乐团世代全面崛起,从地下走到主流,表达更个性化的思考和情感。网络的发展也让乐团风格多样化,“草东没有派对” 在《大风吹》中嘶吼出青年的虚无感,并以DIY方式自行出版了首张专辑《丑奴儿》,得到了金曲奖肯定;以“落日飞车”为代表的那股chill、软绵的台式新浪漫也经由互联网扩散至全世界;魏如萱、艾怡良等唱作歌手也成为近十年台湾流行音乐的代表。独立音乐以小众的反抗和自省,以不竭的创作活力,唱出时代个体的不同心声。

五月天(图/CNSphoto)

        今天的台湾乐坛,小众从次文化取代了主流,独立精神由地下浮上台面,发行管道、聆听方式、创作风格更为多样不受局限,标志当代流行音乐的关键字,是混融,是多元。

        2004年后,移动彩铃和互联网开始颠覆原本以卖实体唱片为主的产业生态,发展了近三十年的唱片业急速滑坡,全球音乐产业经历剧烈震荡,随后流媒体音乐崛起,流行音乐进入分众时代。在这一背景下,台湾流行乐锐意不减,凭着厚实的文化底蕴、精炼成熟的音乐工业技术和特殊的文化品味,台湾仍是带动全球华语流行音乐新风潮的主要动力。

        从部落到城市,从乡土到国际,从民歌运动的身份自觉,到邓丽君的甜美旖旎、罗大佑的深沉批判,再到周杰伦的颠覆重构,半个世纪以来,台湾音乐人用旋律书写着一部生动的文化史,始终在探寻“我们是谁”的答案。他们既拥抱世界,也回归本土,既吸收西方养分,也坚守东方气韵,在这片土地上,音乐不只是娱乐,更是历史的见证、文化的载体和时代灵魂的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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