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撰稿|章宁
从事软件开发,怎么称呼?
码农,农民的农。
各行业总有圈内岗位的戏谑称呼。隔行旁观越高大上,内部起梗越反差“萌”。
比方说作为灵魂工程师的教师被称为“教书匠”,救死扶伤的医生为“白大褂”。文化传承者的作家为“码字工”,诸如此类。而专事攻破传统结界,构建人类未知世界的高科技群体,则自喻为“码农”。
张红宇,北大博士,软件工程师。几十年大厂历程,无风浪型高能打工人。现就职于Meta Reality Lab,构建AR/VR相关模块,如实时字幕等。从Hulu到Meta,张红宇至少经历8家优秀企业。回首往昔,他真诚分享了如何才能“一帆风顺”的职场感悟。
“称呼听上去很土,不过这比喻(农民、工匠、手艺人)某一方面贴切反映了我们的工作本色——大家各守一亩三分地埋头苦干。不同点是我们的出品,如App、网页,可能Go Viral(业界热词,病毒式传播),影响千万、亿万用户。这是传统世界无法想象的。”张红宇颇有些自豪地说。
Meta公司总部的标识吸引市民拍照留念。 图/CNSphoto
考试入职
华人最擅长之事
关键词:考试、加班、硬核员工
几十年前,华人入职大厂是有优势的,因人才缺稀。张红宇回忆早年,甚至有人面试前才翻书学习编程语言,也被顺利录用。如今人才爆棚,竞争激烈,“高校计算机专业排名靠前的伯克利,两三百人的教室都坐不下”,但是“华裔依然有优势”,因为擅长考试。
张红宇说,加入Google、Meta等IT企业都要求做题考试,网上还有收集的面试题库。一般需经过两到三轮面试,最后一关像高考,到现场笔试。一般考一天,至少大半天,题目难度中等以上。张打趣称自己“挺可怜”,一把岁数还考试。但另一方面他认为“很公平”,因为语言、文化等短板不再对有能力的华裔构成阻碍。
疫情期间,考试大多通过Zoom进行,也正因疫情不必现场办公,张红宇说他有了充分时间备考,最终顺利跳槽加入Meta。然而进入后疫情时代,一些最理想的高科大公司纷遭“创飞”——这个梗指的是被“撞飞”了。Facebook的两次万人大裁员震惊全美,这是否会波及到入职不久的张红宇呢?
“我很幸运,目前还没有被裁员的经历。”只是幸运?“Life is tough; life is unfair。”这是一句始终伴随张红宇职场冲浪的座右铭。他说在美国大公司至少有两点求生之道。首先是技术过硬。不要在意加班,要做出成绩;不能让自己边缘化,需处于公司硬核区。
比如当今市场,AR两大实力竞争对手即Meta和Google,VR是Apple和TikTok。而张红宇工作部门为AR/VR,开发“(语音转)实时字幕”模块,也是Google和Apple等商家尚未完美解决的技术难题之一,均属Meta核心技术领域。
其次,与人共事,仅有技术很不够。
多元化是美国大厂最大文化特色之一。 图/Shutterstock
办公室政治——
即使做鸵鸟,也要把头埋在文化的沙堆中。
关键词:梗、午饭、歧视性语言
多元化是美国大厂最大文化特色之一。然而,多元不等于所有族裔亲友般其乐融融地融在一起。事实上按肤色各自抱团儿很常见,毕竟文化差异客观存在。尤其是第一代华人移民,天生的水土不服一辈子也无法消弭;而与西方文化接近的族裔似乎占优势,有更多受提携的机会。由此,不平衡、深隔阂的关系必然招惹复杂的办公室政治。
此类情况下,张红宇的选择是做一只“鸵鸟”,一只一头扎入文化沙堆中的鸵鸟:不参与冲突,恶补文化短板,保持沟通。具体战术为主动摄取文娱体育话题,包括看脱口秀。“我们有我们的梗,他们有他们的。他们从小到大积累的电影文体典故,英文再好的你也经常接不上话。所以当他们谈到会心处,哈哈大笑时,我们也只能微微一笑。”
不过,尬聊尬笑没什么大不了,好过疏于沟通,不熟不聊。张红宇描述的经典场景之一可粗略表述为孤僻的午饭。他说,“华人员工们自带饭盒,独自午餐。或只和老中朋友们一起在休息室热饭聊天”。此外,沟通中避免“歧视性语言”,诸如“You should”;多用商量委婉语气,比如may,might,probably。
谈及族裔间摩擦,业内最显著的可能是华裔与印度裔之间的不和谐。目前,印度裔在业界从人数到职位,影响力超越华人,给不少华裔带来压力。尤其涉及移民领域时,利益相关很难两全。张红宇倾向理解彼此,看他人之长,拒绝酸葡萄效应。
十多年前在Disney工作时,总裁Bob Iger为庆祝游戏Cars的成功推出,与张红宇(右二)所在的开发团队合影。 图/受访者提供
找工跳槽——
好像恋爱?别为不值的结局熬白头
关键词:齿轮、FIRE、阿香婆
张红宇主要就职简历中,先后有8家大企业,Meta是迄今为止最令他满意的企业和岗位。作为高能码农,是否就职大厂是最好的归宿?
据张介绍,选择大厂或初创小公司,各有利弊。大公司的经历等于业界一张通行证,日后行走IT职场不无裨益。且著名企业各有独家资源,对于技术人员是很大吸引。但是,纵使个人才华卓越,进入Google、Meta这类头部企业,很大几率只能成为庞大机构中的一个小齿轮,稳健散发微光,服务整体。然而,初创小公司则存在无限可能性。也许从1起步,获千万倍增长,那么参与者就能够实现当下最潮的词汇——FIRE(Financial Independence, Retire Early),财务自由,提前退休。张红宇认为软件开发初创公司应该比他早年就业的生物科技企业成功率高一些,后者是5%的存活率。
此外,在一家公司工作多久合适呢?考古早年电视广告,有个酱料文案很绕脑。当年轻貌美的厨师阿香变身白发阿婆时,惊喜曰:“熬阿熬,终于熬出一锅阿香婆辣椒酱。”这场景几乎是张红宇多年职场感悟的喜感动漫化——千万别熬白了头发,还在原地搅合。
他在职场冲浪有两个时间概念,一静一动。在一家公司安心工作至少两三年,只两三个月就跳槽太过频繁。如果发现公司的发展前景黯淡,需要当机立断。“留在一家公司的时间也有点像拍拖。如果好几年都看不到结果(结婚),不能再耽误。别像我一样,在一家公司熬了7年!浪费了时间。待我离开,它也没能成功上市,终究还是倒闭了。”
张红宇(中)和他的两个孩子在Mountain High雪场合影。 图/受访者提供
对话: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
关键词:尝试、变化
回想职场过往,张红宇自觉较顺、轨迹单一,而几十年的大厂感悟也知无不言地讲述。那么采访结束前有什么想对自己说呢?于是我们做了最后的两个对话。
提问: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回归入职之初,最想对当年的自己说什么?
回答:最想对自己说,趁着年轻多做些不同的尝试。有些机会一旦失去,不会再有。
提问:如果可以改变过去,最想改变什么?
回答:早点转行。我曾在生物科技领域从事科研工作近10年。如果能早一些做出变化,比如早一点出国留学,早一点转行应用软件开发,可能更好。也算一点我的小遗憾。
尾声
科技的未来……Bang?
并没有问张红宇想对20年后的自己说什么,因为无数码农同仁和他一样,天天在用智慧构建明日楼阁。但是,我们确实谈及科技伦理,科技哲学。作为亿万用户,我们只能看到一个市场的轮廓,却不能确信人类将被引向何方,搁置何处,也无法想象未来生活或真实或虚拟的模样。
张红宇的观点是“不要害怕”。确实,普遍情绪会害怕改变,担心未知。然而,即使像Big Bang一般炸裂又能如何,后果不过是得到一个新宇宙。